永久的《蒲公英》｜徐建融

发布时间：2025-05-03　点此：577次

吴凡（1923年12月-2015年12月）

我所拜谒过的长辈名家，基本上都是传统文化圈中的人物；吴凡先生是极少数“圈外人”之一。

最早知道吴先生的姓名，应该是在小学五六年级前后，常常从各种报刊杂志尤其是少儿读物上见到他的套色版画《蒲公英》（下图），并且多发表于封面，所以形象十分深入。一个乡村的小女子，到原野中去割草；篮中尚空空如也，却摘下了一支蒲公英的花穗向空中吹去，一只只小小的“降落伞”随风飞扬……进入中学今后，高桥中学图书馆的材料愈加丰厚，吴先生的著作更屡见长鲜：《小站》《炊事员》《村邮》《羽》《下班今后》《布谷鸟叫了》等等。新鲜单纯的翰墨、形象、意境，无大含义却有利童心，在其时被今日称作“赤色经典”的视觉图画中，显得格外地爽洁洁白，如朝露未晞，绝伫灵素，赤子童贞，光尘不染。“吴凡”这个姓名，一如其画品，在我的回想中就再也抹不去了。

1986年我参加了王朝闻先生《我国美术史》的撰写，需求实地考察美术文物的遗址。翌年的方案是西南行，榜首站到的便是成都。在观摩、旅游了乐山、峨眉、青城、九寨沟、大足石窟、安岳石窟之馀，忽然想到应该去访问吴凡先生。垂手可得地便探问到他的住址，冒冒失失地就直接登门了。

但吴先生一点没有责怪我的不速而至。在毛遂自荐自己结业于浙江美院研究生班，现在在王朝闻先生指导下撰写“美术史”后，他更亲热地说“咱们是校友”，由于他也是国立艺专（后来的浙江美院、今日的我国美院之前身）结业的；更说“咱们是同学”，由于他也是王朝闻先生的“学生”（王老曾点评他的版画“有我国画的意境”）。所以便无所拘谨地各抒己见了。

我向他讨教，在其时“赤色经典”的创造局势下，简直全部的著作都富于英雄主义、庞大叙事包含“借题发挥”的慷慨激昂，为什么您那些与这一主旋律不尽合拍的小新鲜也能得到认可，似乎牡丹、梅花、荷花……花团簇拥竞相斗丽的百花园中给蒲公英辟出了一席之地？他表明，四川版画与其时的北大荒版画、江苏版画甚至全国全部画种相同，其主旋律都倾向于英雄主义。自己的创造之所以能在四川安身并走向全国，首要是由于四川的版画界，即便是以英雄主义创造擅场的，如李少言、李焕民、徐匡、阿鸽等，也无欠好作儿童体裁，所以，自己作为“专业”的儿童体裁画家也就像孩子相同得到了“家人”的特别维护。其次是由于全国的审美，吃惯了鸡鸭鱼肉的大餐，忽然有一碟小菜上桌，天然感到格外地可口有味，王朝闻先生认为自己的著作“有意境”，也正是这个意思。吴先生的这些解说，我虽觉得收成颇丰但并未能十分满意，因碍于初识，不宜多作究诘。仓促的一面之缘，就这样完毕了。

徐匡《小骑手》

尔后，我与吴先生再无联络，但对他的艺术的考虑，却并没有到此为止，反而勾起了我少年时的回想，并把他的著作与古今中外儿童体裁的名家名画联络起来作重复的比较。

举其要者，如拉斐尔《西斯廷圣母》（下图）中圣母所抱的圣婴耶稣，那目光神态，是何等地郁闷沉重啊！“复归于婴儿”，本是指单纯活泼的心爱；但这个婴儿，承当人类原罪的任务与生俱来，让咱们感到的是崇高、巨大而可敬！这，终究是儿童之为儿童的喜剧呢，仍是悲惨剧呢？

我国古代绘画中的儿童形象也是代代相传、永无尽头的，在血脉香火的观念形态下，他们不是生活在成人尤其是家长的关爱维护之下，便是承当着传承香火、光宗耀祖的职责任务，似乎形象的《三字经》《弟子规》。致使徐悲鸿先生认为：传统人物画“不管童子，一笑就老，不管少艾，蹙眉即丑”。这固然是我国画学疏于造型的技能之弊，更是我国传统文化赋成人之任务于儿童的观念之弊。

新我国今后，儿童被视作“祖国的花朵”，真实作为儿童而遭到全社会的关爱呵护。但在“戴花要戴大红花”的英雄主义大势所趋之下，自觉不自觉地，大多数儿童所神往或家长、社会期望他们所成为的“花朵”，当然是“科学家”“工程师”之类光芒耀眼的栋梁材、“大红花”，而决不能是《小站》售票员、食堂《炊事员》那样普通的《蒲公英》甚至“无人知道的小草”。

吴凡《小站》

吴凡《炊事员》

能成为“科学家”，当然是成才；能安心于当“售票员”，则是成人。对儿童的教育或称培养，终究是以成才为旨呢，仍是以成人为旨？这在好慷慨激昂兼重脚踏实地的吴凡年代并不成为问题的：理论上，以成才为少儿教育的任务；但事实上，咱们都知道能成才的必定仅仅极少数，成人才是少儿教育的底子，所以成才教育主要是针对青年人、大学生的。咱们的中小学时期，所学的课程十分粗浅，课外的作业十分少数并且轻松，原因应该正在于此吧？吴先生的《蒲公英》之所以能在其时的局势下被公认为“赤色经典”之一，所依据的明显不是其时少儿教育的理论，而是其时少儿教育的实际。相比之下，李焕民等的儿童体裁著作，则更多地反映了其时少儿教育的理论。

李焕民《藏族女孩》

回想咱们的少儿年代，高唱着“接班人”的歌曲，不正是被李焕民等摄入到了他们的画中？而纵情尽兴地撒野游玩，不正是被摄入到了吴凡的画面？

到了今日的儿童甚至少年的教育，即便理论上着重成人，但事实上，简直每一位家长、每一位教师、每一所校园都在适得其反地强化着对少儿的成才教育。所以，重读吴先生的《蒲公英》，包含他的《小站》《炊事员》等，似乎一曲曲无声的《小草》：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孤寂，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同伴广泛天南地北。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射；

河流啊山川，你抚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也就更引发我的感慨系之，不能自制了。《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而咱们，却在适得其反地糟蹋着儿童的“赤子之心”！什么是“赤子之心”呢？《老子》的说法便是没有愿望，没有功利心，与世无争。李贽的说法便是“童心”，而“童心”即“私心”，人活着便是为了自己，“不知为己，惟务为人，虽尧舜同为尘垢秕糠”。王国维则认为“生于深宫之中，善于妇人之手”而于“阅世”无所关怀的李煜为“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我认为三家之说皆与《孟子》的“赤子之心”若风马牛。《孟子》的“赤子之心”，乃是“悲天悯人”，也即对全部生命包含蒲公英等小草的关爱、怜惜。而“私心”，有功利也好，无功利也好，与世无争也好，与人相争也好，从本质上必定都是危害了他人甚至整个社会的，包含“没有危害他人”亦然。从这一含义上，我认为最能诠释《孟子》“赤子之心”之朴实性的，当属吴凡先生《蒲公英》中的儿童包含其《小站》中的“大人”。

反思当下的少儿教育，以成才“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而加压应试。但事实上，只要成人与否才会输在起跑线上，成才与否是决不会输在起跑线上的。明代的董其昌17岁之前的字写得十分低劣，却并不影响他尔后成为书法史上成果最高的书家之一。咱们上海大学的钱伟长校长，18岁之前的数理化乌烟瘴气，却并不影响他后来成为国际最出色的物理学家之一。所以，古今中外的教育，于少儿重视成人，于青年才开端重视成才，这是客观的规则使然。吴先生的著作，正是这一教育规则的形象诠释。

吴凡《羽》

而更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欠吴先生一个情面。

2012年我掌管《大辞海·美术卷》的撰写，马上想到吴凡先生的成果足以载入史册，仅仅不知道他是否还健在。由于《辞海》列条目的原则是在世不收，曲折探问到他虽染疾病但尚无恙，暗暗祈求他早日康复。2013年后持续《美术辞典》的编纂。当年因吴先生而知道李焕民先生，李先生本籍浙江宁波，宁波美术馆后来谋划保藏甬籍名家的著作，我便向他们引荐了李。所以，李先生于2016年逝世我是知道的，并及时把他的成果写进了《美术辞典》。却不知道吴先生早在2015年便已逝世。作为新我国美术史上一道洁白朴实的景色，《美术辞典》竟失收，这实在是十分不应该的！只能在网络版或待再版时补充进去；并且，除了吴先生，李少言、丰中铁两位四川版画家也是有必要补充的。

值此吴凡（1923年12月-2015年12月）先生百岁诞辰，特撰此文认为留念。愿全国的少年儿童包含“大人”，都能像吴先生笔下的《蒲公英》相同，真实地“复归于婴儿”而“葆赤子之心”！

作者：徐建融

文：徐建融修改：吴东昆职责修改：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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